最近,南方科技大学作为我国高校改革的试验田广受社会关注。南科大校长朱清时表示,南科大的一小步将成为中国高校改革的一大步。对中国教育来说,一个最大的症结就是大学的自主权不足,大学两个最核心的自主权,就是招生自主权和授学位自主权。央视《新闻1+1》2010年12月20日播出节目《南科大:不再等了》,以下为节目实录:
主持人(李小萌):欢迎来到《新闻1+1》。
如果一所大学承诺你有好的师资力量,但是却跟你说,他发的文凭并不是教育部认可的,是他自己发的,这样的大学你还会选择吗?而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南方科技大学,有人说中国大学改革的希望就要看这块试验田怎么样,也有人说,这注定是南柯一梦。就连这所大学的创办人朱清时校长都说,如果当时知道有这么难的话,他都不会轻易答应来当这个校长了,今天我们来关注这个话题。
朱清时(南方科技大学校长):今天就开始看考试综合情况,就是决定那些录取的,我们就赶快通知,通知他们做准备,来了,但是来之前,先给我们学校签订一个协议,就是自愿参加这个教改试验。
解说:今天南方科技大学的校长朱清时正为下一步的招生工作紧张忙碌着,而刚刚过去的几天由一个艰难决定所引发的社会关注,显然还在持续发酵。
2010年12月17日新闻
尽管还没有获得教育部的招生许可证,但是南科大决定不等了,将进行自主招生。
朱清时:全世界的高校的模式都是自己学校授(学位)的,都不是教育部授的。我们国家教育模式所有学位都授予不授的,这是原来计划经济留下的东西,实际上我们现在的南科(南方科技大学)的发展,现在遇到最大的瓶颈,也就是最大的障碍,就是授学位的问题。
解说:12月15号筹备三年的南方大学官方网站刊登出校长朱清时致报考南方科大考生的家长的一封信,信中宣布,要建立首个实验班,信中还说要想创办一所新的高校,只能先办大专或学院,若干年后,办的好的,评审合格再升成大学,然后再一个个地申请硕士、博士,几十年后才可能建成一所研究型大学,所以尽管时间紧迫,但依然决定坚持招生。
如果有一所大学,在未经国家教育部门批准的情况之下,自主招生,并且毕业时发的毕业证有可能也得不多教育部门的承认,那么这样的学校你敢上吗?
虽然减免学费,并每年补助每人一万元人民币,做生活费,但没有招生许可证的南科大是否能像吸引媒体的聚焦一样吸引家长的热情,依旧未知。上周六,南方科大举行的自主招生咨询会上,这一切有了答案。
社会对南科大到底有多关注,看看前来咨询会的学生和家长就知道了,原本只安排了一场的自主招生会,却由于报名的学生和家长爆棚,临时改成了三场,这让朱清时有些意外。更出人意料的是,在招生会上,很少有家长对此表示担忧。
学生家长1:人有能力,金子总到哪里都要发光。
记者:一点都不担心(学位不被教育部认可)。
学生家长1:我不担心。只要自己有本事到哪儿都不用担心。
学生家长2:在深圳这个地方,只要人有本事,这个我们不用担心,不担心找不到工作,不担心没饭吃。
解说:尽管大多家长信心满满,尽管今天媒体已经打出呼吁以投考支持朱清时,但是做过十年中科大校长的朱清时,以及未来的老师并不希望以激情来吸引学生。
朱清时:我们没有教育部的大印盖的文章做依靠,我们的学生毕业能不能被社会接受完全靠我们的教学质量,完全靠社会对我们学校的认可程度,逼着我们背水一战,我们一定要把教学搞得最好。
解说:首期教改实验班将采取多种培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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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学生都会依托一个研究所,在课程设置上南科大将对课程进行优化压缩,强调课程,以及强调学生的人文气质和素养,同时南科大计划百分之百使用原版教材,并采用全英文授课。
如今,教师、课程、校舍、食堂,南科大一切就绪了,但所招录来的学生却只有一人。
10岁的山东男孩苏刘溢,今年高考最小的考生,566分成绩的他,没有选择其他大学,而是南下深圳参与了单独面试,走进了南科大。如今,诺大的校园之中只有他一名学生,他在等待着自己的新同学,他也在等待着他的大学,他更期待着,他将来如果想深造,他所拿到的南科大一纸文凭,不会被其他学校所拒绝。
主持人:毕业证书上没有教育部的大印,我们难免按照惯性思维会为学生们的未来有所担心。校长也说了这是背水一战,岩松你觉得他们被动吗?
白岩松(评论员):表面上看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深圳做一个这样大学的梦有30年了,这个南科大筹办已经3年多了,聘校长已经两年多了,招进第一个10岁的孩子已经几个月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不能再等了的情况下,他无可奈何,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其实他在用不再等了在等待,对吗?
主持人:你要说什么?
白岩松:但是咱们做一个极端的观点,能不能就此开始,南科大还真就不等了,就永远也不等了。
主持人:给也不要了吗?
白岩松:就做一个,我们像一个公办的私塾一样,就培养有特色的这样的毕业生,我觉得对南科大好,对于将来投考它的学生好,对于深圳好,对于教育部也好。
主持人:此时此刻,朱校长也在看我们的节目,稍后我们会连线他,岩松出的这个主意,您看是不是馊主意,您能接受吗?您也想想。我也替朱校长问你这个问题,如果我们真的有学位这个许可的情况下,都不接受的话,我们感觉始终走在一条钢丝上,那我心里都没底,如果有的话,心里还是踏实。
白岩松:其实在前两天,朱校长也会没底,因为在招这50个人的时候,他会去想象,会多少家长认可没有教育部大印的学校,50个人,但是来了上千人,最后不得不把一个阶梯教室变成另外还要开两个阶梯教室,他相同的话要跑三个场子。当然我们还不能说家长的热情就意味着他会选择报考。但是我反过来再想,知道的人还少,如果要说这个消息更早地让全国都知道,可能那个学校附近都容不下。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担心。我们换个角度去想,全国的高校大致都差不多,只有有名没名,但是有特色的高校很少,南科大难道不已经用过去这一两年,比较特立独行的方式在只招了一名学生的前提下,就打出自己的特色招牌吗?为什么不能将特色进行到底呢?我们现在缺的是特色,不是没有特色的平均。
主持人:但是可能家长们会想,我把孩子们送进北大,总比送进南科大要保险吧?
白岩松:你不觉得送进北大也是一种赌博吗?在目前我们的教育的体制之下,我们在期待我们的高校都能够慢慢地达到我们所期待的状态,但是没有,不管是从外在的排名,还是我们内心的评价,都如此。其实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南科大如果想走它特有的道路的话,它等到拥有博士后的时候,几十天的代价已经付出去了,他曾经追求的目标是香港科技大学。香港科技大学是1991年开办的,现在亚洲前5,世界前50,在北大、清华的前面。所以如果要是走传统的道路,南科大不要想成为香港科技大学,恐怕不复制过去深圳大学所走过的道路就不错了。深圳大学在80年代中期也是带着巨大的梦想去创办的,但是由于它迅速地进入到的传统的机制之内,在特区里头都很难特下来,我不是想说深圳大学现在不好了,也非常不错,但是离当初巨大的梦想恐怕还差得很远。
主持人:朱校长为什么选择了背水一战,我们先听一听下午对他进行的一个电话采访。
朱清时:我们正式设立,就是筹建期是三年,要正式设立在招生,那么我们就得等,这几年我们就不能招生,一直等。那么就第一是,这个改革是不能等的,现在我们要脱离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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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年之后就没有劲了,就消失了。第二就是,深圳人民也是不愿意等的,深圳盼望这个学校已经盼望了很久了,要一步到位,建成一所研究型大学。第三就是,我们意识到了,这个改革的东西,改革,任何改革都不能靠等,靠等批复。深圳精神就是敢闯、敢试,现在我们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我们如果要等教育部批复,教育部必须依靠现有的规章制度才能批复你,所以不可能批复与规章制度不一样的东西,你让它批复等于让它承担责任,承担违反旧有的规章制度的责任,这个是很难的。那么现在唯有的办法就是我们走出这一步去,我们试验成功了,国家就有可能修改这些规章制度了,那么教育就会冲开一个缺口,就可以找到一条新路。所以我们就决心不等了。
主持人:朱校长虽说是背水一战,但好像心里也有底的那种感觉,是不是接到了某种默许呢?
白岩松:对,我也听出了好多信息,其实这个跟我想的也有相似的地方,你看我刚才一开始就说了一个对教育部也好,为什么呢?如果非逼着教育部迅速地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甚至是超越现行法规框架给出的肯定答复,为什么呢?它公平吗?因为它对所有的其他的学校都是那个,凭什么对你南科大就要特殊地网开一面呢?所以我想能有南科大今天这50个学生的这样的特殊招生,或者也有教育部的某种默许,就是没反对,也是改革的另外一种表现的方式,所以为什么不让南科大去淌出一条路,让我们看它的经验,哪怕是失败的教训。这是一个层面的问题。
另一个方面,我倒觉得,我们再换一个角度去思考,我们回到一个具体的学校来说,没有那么难,第一批只招50个学生,你要照片敢于尝试的家长和学生会有很多,而且这50个我觉得真是机缘难得。请问,南科大为了自己的未来会不把这50个学生去教好吗?甚至它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免学费,还给一万的补助,然后教师选比的1比8,请进的都是国外的,你要知道,请进来的国外教授年薪最过115万最高,在深圳都差点没通过。所以我觉得这么去意想的话,我们的社会具有足够大的吸纳量去吸纳一个特立独行的南科大,这就是我觉得南科大不走寻常路的另外的现实基础。
主持人:这样一个被人们寄予了厚望的南方科技大学,究竟碰到了什么困难,最终选择不得不背水一战呢?来了解一下。
(播放短片)
朱清时:我写的公开信实际上先请学校工作人员起草一封这样的信,起草完了我觉得他们没有说到位,所以当天晚上我就从8点开始,就亲自写,基本上完全重写了这封信,用我理解的方式来写。写到10点写完,写完之后,那一夜就睡不着了,吃再多的安眠药都睡不着。
解说:睡不着的朱清时在担忧什么呢?担心学生和家长不认可,是担心自己的举措会和既定规则冲突呢?不出意料的是,这步不能再等的险棋获得了社会的一致认可和赞扬,就如同他在一年前的教师节,从深圳市代市长王荣手中接过聘书,正式接过南方科技大学创校校长是一样。
朱清时:老校长给我打电话,说我们这一代中国的大学校长,这几十年一直在争教改革的条件,但是高教改革没有成功。现在他们就这样跟我说,说中国也许只有深圳这个地方有这么大的决心和魄力,把这些条件都准备好,让我们去干,说这可能是你一生最重要的事业。
解说:深圳,这个改革之城,中国经济的前茅,却一直苦于高等教育的落后,他们给予朱清时的是全力的支持,投入已经高达上百亿。而正是被这个一生最重要的事业打动,以教育改革为已任的朱清时,下定决心要清除积弊,大胆前行。而南科大的校徽也被定为一把火炬,寓意为高等教育改革探索出一条新路。
朱清时:高等学校行政化趋势越来越严重,旧有的大学要改革,关系太大,难度太大,现在南方科大好,一张白纸,希望南方科技大学是第一个吃螃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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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踌躇满志的他,从一亮相就赢得的媒体与公众的一片叫好声。然而一年多来,南方科大的筹建却并不顺畅。不差钱的南科大一心要去行政化的南科大,也遭遇的一系列的行政化挑战。有前去探望进展的记者发现,教学楼楼顶漏水,一个月没动静,甚至朱清时要用一台办公电脑也要经过两个月的走程序时间。尽管如此,在媒体的公开报道中,几乎看不到朱清时的抱怨。
“一年中,我有数次陷入到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状态,觉得我真的可能做不多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几天前朱清时接受采访时说的一句话,或许这句仍旧不像抱怨的话,可以多少解释他一年多来的沉默。多方努力之下,终于教育部批准南方科技大学正式筹建。但是如果再取得招生资格,还要再等。依据是普通高等学校设置暂行条例,一个出台于1986年的暂行条例,一个当了十年大学校长的朱清时从未听说过的暂行条例。于是在接过校长聘书的一年又三个月之后,朱清时终于写下了那封致学生和家长的公开信。
“在中国高教改革中,南科大迈出的一小步,将是我国高教改革的一大步!有理想的同学,我们热烈欢迎你参与这个实验!你和我们一起度过的四年时间,必将成为你终生骄傲的经历!”就在就在不久前,10月30号,在北京师范大学首届创新中国论坛举行,主题定为了“求答钱学森之问”,中国如何培养创新人才,也就是在这次论坛上,著名物理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首要为南科大题写的校名,并且送上了四个字的题词“敬祝成功”。
主持人:我们现在就来电话连线为了创办南科大寝食难安的朱清时校长,朱校长您好。
朱清时:主持人你好。
主持人:刚刚岩松出了个主意,你看你现在是背水一战,他建议您索性将错就错,我们就发自己发的文凭了,您会采纳他这样的建议吗?
朱清时:我当然从心里愿意采纳。
主持人:真的吗?
朱清时:真的,因为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是因为我们不能等了,但是对中国教育来说,一个最大的症结就是大学的自主权不足,大学两个最核心的自主权,就是招生自主权和授学位自主权都在教育部手里头。于是,为了要得到这两个自主权,所有大学都去不断地申请,博士的授权,硕士的授权,现在我们是学士的授权都还没有申请到,这样大学就没有办学自主权,所以中国的大学没有活力,就在这儿。中国大学要有活力,最重要的就是大学自己授学位,于是就打烂了国家学历的铁饭碗,每个大学都必须竞争,靠自己的教育水平得到社会认可,然后你的学生才能找到工作,然后学生才能报考你。学生报考一个大学,不是为了国家的文凭,而是为了在你学校受到最优质的教育。如果我们改革成功,就是我们自己授的文凭得到社会公认,我们国家的教育回归它的本来面貌,其实全世界大学都是自己授学位的。
主持人:好的,时间关系谢谢朱校长。
朱校长的反应让我有点意外,他居然那么肯定地接受你的建议。
白岩松:因为所有的谈判都是双方妥协的意识,其实他当了一年多校长之后,他那几天比较高调,之后有比较低调了,他还是希望能够在传统的体制内拓出一个疆土,但是真的很难,他一定在这一年中感受到了,所以现在半推半就,当遇到支持的时候,他喝彩了这样的一个支持,但不意味着接下来这所大学就一定会像我说的这样,或者像他的梦想一样。
主持人:这是他的一种心情。
白岩松:但是请注意,支持的人越多,尤其是考生们支持的越多,家长支持的越多,我们今天像南柯一梦的这样的支持,就真的可能变成现实。
另外,我们一定要相信,对于教育部和主管教育部门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对立面,他可能也在寻找某种妥协,去看到一种理想有可能变成现实。所以双方妥协一下,达成一个结合点,往前迈出一大步不是很好吗?我请大家注意两个细节,第一个,南方科技大学校名不是让官员提的牌匾,是李政道。第二个,南方科技大学目前只有一名学生,10岁的孩子,校长做了一件教育的事情,一来了就把陪住的母亲安排在了另外的宿舍,小10岁的孩子单住一个宿舍,校长告诉他要培养他的独立能力。就因为这两点,顶一下。
主持人: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们为什么对南科大这么有信心?
白岩松:因为我们对过去的很多不改革的教育没信心。